<
m2n7小说网 > > 无终之旅 > 10-亲和
    两双既好奇又兴奋的眼睛,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起挤在后座的两位外国面孔。

    那个戴着圆帽的人先是朝他们一笑,就转头朝坐在门边的女生说着听不懂的话,对方表情冷淡的小声回了一句,她又马上看了回来。

    「comotellamas?」

    虽然发音有些奇怪,但听出对方是在问自己的名子,约莫八九岁的小男生笑得更开心了。

    他指了自己「gino.」,又指了自己身后的小女孩,「kira.」

    「hola!」申羽澜朝他们挥了挥手,又指着自己介绍道:「bobo.」

    两位小朋友先是愣了一下,相视一眼后一起笑出声:「ha!bobo!」

    听见后座的笑声,副驾的女子转过头,扬起眉头朝她们问道:「amigo?」

    「no.」又是问关係,这题申羽澜会,上次问她们是不是朋友的回答她还记着呢,立刻自信的学着索菲亚的发音回道:「pareja.」

    前座的两人讶异的交换了视线,可也没多说什么,只是默默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就算无法用语言对话,也无阻止两位小朋友的热情。

    gino从脚踏垫上的箱子里拿出了几包饼乾,递给了刚认识的新朋友,而年纪比较小的kira也有样学样,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了几颗糖果,小心翼翼的放在对方张开的手心。

    申羽澜也拿出了她唯一的交易货币pocky与他们分享,一大两小像是同乐会一样愉快的吃着点心,当申羽澜拿着收到的饼乾转头,看见坐在窗边的人单手撑着脸颊,深沉的眼眸无神的望着飞逝而过的野岭,清秀五官透露出的寂寥,彷彿与吵闹的车厢割成两个世界。

    她在人群中总是这样,似是不愿沾染吵杂的喧嚣,将自己悬于千里之外。申羽澜不由的想着,好像只有自己与她独处时,才能偶见那深渊般空洞的双眸,映出些许鲜活的色彩。

    尚未步入黄昏,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。

    一座类似于蓄水池的巨大湖泊延伸了数里,虽然周边被高耸的山壁围绕,视野所及依然非常开阔,一扫黄沙地为眼睛带来的疲劳。

    他们驶入的这片平坦砂石地已经停了几台车,各自沿着岸边摆出了摺叠椅,搭起了两座天幕和数十个营帐,看来像是个营区。

    停好车后gino的父亲离开了一下,几分鐘后回来时身边跟着另一位年轻男子,他主动向两位新伙伴打了招呼:「hi,iamlucas.」

    「so~gladtomeetyoulucas!」终于有人会说自己听得懂的语言,申羽澜差点喜极而泣。

    就算只是基础的英语会话,在能够沟通的情况下,她们总算对现况有了清楚的了解。

    原先载她们来的gino一家确实没有要前往圣地牙哥,可今天要一起在这露营的卢卡斯明天会和他的家人开车路过,所以刚好能让她们坐上这台顺风车。

    当然这对话主要是由申羽澜和对方进行的,鐘沐言自然的把社交工作全丢给对方,自己只在一旁默默的听着。本来要是没有出意外,根据计划也是要再三天才会抵达大城市,所以要是能提前也不算坏事。

    讨论完接下来的行程,两位就被正式交接给了卢卡斯,她们跟在对方身后,经过一车车搭着露营设备的家庭,停在一台黑色的休旅车前,旁边已经搭起了一大一小两座帐篷。

    卢卡斯指了那顶比较小的单人帐,表示孩子会跟他们一起睡,又说道:「it'salittlebitsmall,butithinkyoucouplecanhandleitforonenight.」

    「wait.」一直没开口的鐘沐言抓到关键字,否认了她们的关係:「wearenotcouple.」

    卢卡斯不解的用手抓了抓头,「butjoesaidyouare.」

    现在换成鐘沐言一头雾水了,她看了一眼明显也摸不着头绪的申羽澜,突然想起了什么,朝卢卡斯问道:「what's『pareja』means?」

    「哈!原来一路上都是这么误会的吗?」

    听见坐在帐篷边看湖的人笑着,鐘沐言微微蹙着眉,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行囊。

    她先前就觉得怪,在小镇的时候明明有看见屋内其他开着的房门内有着两张单人床,而且整理得像是客房,屋主却选了一张双人床主卧让她们过夜,现在终于知道,问题是出在于某个不懂装懂的人身上。

    「不过这也很有趣欸。」一派轻松的申羽澜完全不以为意,还从中挖出了乐趣,「我们看起来很像伴侣吗?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?」

    「只是合理的猜测罢了。」鐘沐言没发现自己开始会下意识的回答对方的提问,平静的解释道:「一开始就否认了朋友这个选项,他们自然会往别的方向猜想,而且智利跟台湾一样,是能同性结婚的。」

    申羽澜眼睛一亮,朝对方投以崇拜的眼神,「原来如此,小言好厉害!懂得事情好多。」

    鐘沐言微微叹了口气,「要是真懂得多,就不会让你闹出这样的笑话了。」

    其实她并没有很介怀,这种误会本就无伤大雅,何况她本就不是很在乎他人的眼光,只是她没想到,对方也对这种事并不感冒。

    在这露营的家庭之间似乎都有认识,大人们将食材集中到一处,生起两个烤肉炉准备着晚餐,年纪较小的朋友就在一旁打杂帮忙,而年纪大一些的早就下湖玩得满身湿了。

    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卫浴,但是有一间铁皮简易搭建的空间装有马达,能将湖水抽上来做身体的冲洗。

    鐘沐言接在了申羽澜的后面进去冲澡,这水看起来无色,摸起来也不滑腻,可却有一股不淡的草腥味,洗完了身上也染上了那股味道,感觉不是很舒服。

    这让她想起自己学生时期的时候,虽然家人有支应大学的学费,可其馀的住宿与生活费用都是需要自己打理的,只依靠微薄打工薪水的情况下,鐘沐言在很多状况不佳的地方生活过。

    天花板因严重受潮而充满霉味,除湿机怎么开都没用,下雨天更遭,不时就会有地方滴水,电器都得用袋子罩起来。

    隔音不好又有习惯很差的邻居,三更半夜打闹吵架也就算了,就算房间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,还是会有蚂蚁蟑螂从墙缝爬过来。

    耗电又吹不冷的冷气、关紧还是会透风的玻璃窗、流出铁锈味的热水器,在出了社会后依然因新鲜人低廉的薪资,游走于各式条件不齐的租屋。

    有了这些经歷,鐘沐言可以忍受现在的不便,可申羽澜不一样,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,家庭经济富足的情况下,应该不曾有过如此糟糕的『生活品质』,长途荒野的步行在卫生洗漱上条件极差,但这一路上几乎没听她抱怨过,基本上就是逆来顺受。

    是性格使然,让她习惯用乐观洒脱的态度面对这一切吗?

    还是那不想拖累他人的倔强,所以强迫自己一声不吭呢?

    走出铁皮屋时,鐘沐言大致扫视了一眼,轻易的就从大片的营区里找到申羽澜的位置,她站在湖畔的尾端,正笑着和身边几个身高及腰的小朋友说着话。毫不意外,她总是被人群围绕着。

    申羽澜蹲下与小朋友们平视,他们似乎对帽子底下那颗光头很感兴趣,见帽子被拿下后,几个比较大胆的甚至还伸手摸了几下。

    突然,其中一个小男生恶作剧似的抢走了申羽澜手上的帽子,转身就跑,其他小朋友见状也瞬间鸟兽散,还一路嘻嘻哈哈的叫喊着。

    申羽澜立刻起身想追,可伤腿无力的情况下不小心绊到颗碎石,一个踉蹌就往前扑倒,看得鐘沐言倒吸了一口气,好在手先撑住,受伤的膝盖没有着地,不然刚癒合的伤口肯定又要裂开了。

    拿着帽子的男孩跟着其他人一起跑着,不时回头看看那个笨姐姐有没有追上来,还没来得及转回前方,他就撞上了某个人跌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一抬头,对上的是一双冰冷又锋利的眼眸,面无表情的脸却明显透着震怒,周身带着极强的低气压,让旁边的小朋友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那人一语不发,默默朝地上的男孩伸出了手。

    男孩被对方的视线困住,微微发抖的手将帽子轻轻放到伸出的手上,待对方缓缓捏住的那一刻,立刻起身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这人好像比妈妈发火时还要可怕。

    小朋友们各自逃窜后,鐘沐言低头看着手中的帽子,想着自己刚刚怎么就追了上来,明明这事就算不处理,等会孩子的父母也会来解决的。

    可不知为何,看着申羽澜被欺负,她的心里就非常的不舒服。

    回到了帐篷边,申羽澜伸着腿让还没重新包扎的伤口风乾,失去帽子的头顶换回了原先的方巾,她将手撑在身后,愜意的欣赏着夕阳映照下的湖面。

    将帽子藏在身后,鐘沐言装作无事的走过去,隔了一个人的距离,在对方身侧坐下。

    「你洗好啦。」申羽澜扬着清新的笑容,欢迎对方的归来,「他们刚跟我说,再半小时晚餐就准备好了。」

    鐘沐言望着湖面轻轻点了头,平淡的问道:「帽子呢?」

    「喔这个。」申羽澜摸了摸自己的头巾,「小朋友借去玩,等一下就会还我了。」

    骗子。

    鐘沐言在心中反驳,看对方顶上戴着自己借的那块青色方巾,突然有点不想把帽子还回去了。

    可她马上意识到这有多荒谬,东西又不是自己的,凭什么佔着不物归原主?

    一个心虚,立刻将藏在背后的帽子拿了出来。

    「你帮我拿回来了!谢啦!」完全忘了刚才某人的明知故问,申羽澜开心的伸手要去拿,却瞬间抓了个空。

    「帮你拿回来,怎么谢我?」鐘沐言晃了晃手中的帽子,歪着头问道。

    申羽澜愣了一下,她没想到这个总是带着疏离感的人会主动与自己亲近,即使隐约感觉对方已经接纳了自己,但感受到这冰山消融后的态度还是有些惊讶。

    她心情因此好了起来,「那我唱首给你听怎么样?」

    看见对方蹙起的眉头,她撑着手倾身靠了过去,说服道:「跟你说,不是我要自夸,听过我唱歌的人就没说过不好听的,今天听到算是你赚到。」

    鐘沐言将帽子扣上探过来的头,忍不住吐嘈,「唱什么?『笨小孩』?」

    「欸!不对吧。」申羽澜坐了回去,重新将盖住脸的帽子调整好,「这不是个十八岁女孩该说出的歌名阿,小言妹妹。」

    见那冷硬的脸终于出现一抹淡笑,申羽澜撑着下巴看得有些着迷,感觉自己逐渐沉醉于那冰冷中透出的柔美,只经这一瞬的撩动,胸口就回盪起舒心的弦乐。

    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了。

    「对了。」鐘沐言收起笑容,朝申羽澜严肃的说道:「不要再叫自己『bobo』了,那在西班牙文是骂人傻瓜的意思。」

    没想到申羽澜听了却是勾起嘴角,一派轻松道:「原来是这样,那跟我猜得差不多。」

    既然知道,为什么还要这样称呼自己?

    没问出的疑问写在了鐘沐言的脸上,申羽澜读出了其中意思,微瞇起眼看向远方的山峦,轻声解释道:「看他们的反应,大概能知道这是带有点贬低意味的词,可也因为如此,这种称呼通常带有一点亲近感,要是能跟他们相处得更好,这样叫也无所谓吧。」

    看着那洒脱的脸庞,鐘沐言垂下眼眸没回答,这些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的确,申羽澜用自己的方式能跟大家融洽的相处,可无论是毫无保留的给予信任,还是让别人用戏謔的方式称呼自己,总感觉在与人的交流中,她习惯用一个较低的姿态来博取好感。

    鐘沐言无法理解,在她眼中这样有人格魅力又亮眼的人,轻易就能获得大家的喜爱,为什么在关係中还要如此委屈呢?

    她还没意识到,对申羽澜的在意已经如同发了芽的藤蔓,逐渐在心中攀附缠绕,而自己的目光,也开始不自觉的追随着这个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斜阳在翠绿的山峰撒下金色的馀暉,深绿的湖水被微风掀起涟漪,广阔的视野沉淀了心绪,让人随着这份嫻静感到舒心。

    似被这样的氛围所触动,鐘沐言第一次生出了留存此刻的想法,她从背包中拿出相机,『喀擦』一声,记录了由自己所选的景緻。

    「小言。」闻声她从镜头移开视线,撞进了申羽澜慵懒柔媚的眼眸中,「我能给你拍张照吗?」

    看来想珍藏这一刻的,似乎不只有一人。

    虽没有要拒绝,可鐘沐言还是故意问道:「那你用什么跟我交换?」

    「嗯…阿!用我的照片跟你换。」申羽澜像是想到什么,回头翻找了自己的包包,拿出了一张照片,没等鐘沐言反应过来,手上的相机就已经跟相片做了交换。

    拿起来一看,没忍住轻笑出声,她都忘了第一次见面时这家伙到底有多恼人了。

    「这么丑的照片还跟我换?」看那人满意的晃着手上迅速抓拍的底片,鐘沐言也摇了摇手中顶着颗光头,满脸傻样的照片。

    「还不是怪你,把我拍得丑死了。」申羽澜噘着嘴埋怨,骄傲的秀出自己的成果,「你看我把你拍得多美。」

    立可拍上的影像慢慢浮现,清秀的侧顏将娟秀的五官清晰的描绘,唇角敛着淡雅的笑,映着原先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。

    这画面,连鐘沐言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
    「交易成立了啊!合作愉快。」怕对方反悔,申羽澜只展示了一下就将相片收回。

    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换来的照片,鐘沐言挑了眉头,默默的将它收进了那一叠明信片中。

    「小言。」

    几经心中的反覆犹豫,申羽澜紧捏着手中刚换下来的头巾,牙一咬问道:「我…能看看那些明信片吗?」

    说出口的瞬间,她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。

    这些明信片对鐘沐言有多重要,自然是不言而喻,而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触碰那些伤痛,她其实毫无头绪。

    可为了贴近那颗冰冷的心,她不介意在过程中冻伤自己。

    夕阳映着那人深邃的脸庞,姣好的五官因紧张而显得有些紧绷,鐘沐言平静的看着,半晌才默默挪开了视线。

    指腹擦过起了毛边的纸卡,却无法抚平心中升起的闷痛,鐘沐言深吸了一口气,同过去一般努力压抑住那些难受。

    人们都说月亮能惹祸,殊不知过于艳丽的晚霞,也能让人被蛊惑。

    当明信片出现在申羽澜眼前时,似是过了一世纪之久,接下的那刻感觉如有千斤重。

    翻过一张张明信片,上面有些景緻不久前自己才亲眼所见,可被描绘在卡片上却是独特的取景,彷彿光从相片中就能道出一段故事。

    有的卡片左下方写着座标位置,有的又没有,得以看得出纪录者的随兴。

    申羽澜没去翻看背后的文字,在被主动邀请之前,那是只属于对方的隐私。

    「哈!这隻蜥蜴好可爱。」看着手上有趣的构图,申羽澜笑道。

    什么蜥蜴?

    这些明信片少说也被翻看了数百次,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蜥蜴。

    鐘沐言疑惑的问道:「哪里?」

    「这里阿。」

    申羽澜拖着伤腿挪近了一些,鐘沐言也探头过去,两人肩头轻触。

    指头前端是一条溪流旁的圆石,而在石头下方阴影处,仔细看的确有着生物的轮廓,可确实不易察觉。

    还没想通这人怎么一眼就发现图中的细节,申羽澜又拿起另一张明信片说道:「这里我们好像有经过,不过那时候没有拍到照片。」

    这张并没有座标,图上是两座山峰间的低谷,虽说这一路走过不少相似的地形,却还是相当有辨识度。

    鐘沐言对此毫无印象,「什么时候?」

    「离开小镇那天吧。」申羽澜稍微回想了一下,在相片上比划道:「不过我们走的是山的这一侧,也没下到这个坡度,所以比较难看出来吧。」

    对没有标註座标的明信片,鐘沐言本就没有强求,可画面还是深深印在脑海里的,因为她期望旅程中所有重叠的脚步,可以为她和心中的人带来某种交集。

    可她看不见,看不见相片中藏的小惊喜,看不见脚下踩过相同的风景,只是机械式的跟随那些数字。

    鐘沐言微微偏头,看向那张带着清澈笑顏的侧脸。

    但这个人能看见,就好像…她们是用同样的角度在看这个世界一样。

    「这些拍得很棒欸。」申羽澜由衷的讚叹,诚心地说道:「真希望能见见这个摄影师。」

    心脏倏地抽痛,鐘沐言低下头,下意识的握住颈上的吊坠。

    「你见不到的。」强装平静的语气里,藏不住悲慟的微颤,「她已经不在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