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本注着威尔默特的手稿被米格尔理事拿走了。
之后。
那老牧师说,他要带这邪祟缠身的男孩去个圣洁的、满是光辉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。
等他被光晒透了,就再也没有邪祟能靠近。
雅姆·琼斯感激他,也感激米格尔理事。
她嘱咐罗兰一定要听话,很快,等他再回来,就没有谁敢说什么了——倘若眼睛能好,那未来绝对会是另一副模样。
小罗兰也很期待。
直到他被老牧师从楼梯上揪着领子扔下去,滚下去,摔在冰凉的地窖里。
从那时候起,他对时间的概念就模糊了。
因为没有午餐,没有休息时嘈杂的交流声,他没法判断什么时候该醒着,什么时候该睡觉——地窖里除了老鼠和稀奇古怪的虫子,就是偶尔被拉开的木门,扔下来的烂骨头,或像砖一样硬的面包屑。
应该说‘小石子’才对。
这老牧师根本不是牧师。
至少,牧师绝不会带两三个女人回家,一边摇着一边大喊‘万物之父的*眼’——那怎么听都不够尊重,虔诚人不会这样说…对吧?
他喝酒,抽烟,痰像呼吸一样多。
有时醉醺醺,高兴了,打开门,从吱嘎作响的楼梯下到地窖里,用鞭子和小罗兰玩上几回,然后留下满身血污的男孩,骂骂咧咧的离开。
“狗屎的米格尔!他给我弄了你这么个负担,才扔了几个子儿给我?!”
老牧师这样说。
“我每天给你吃,给你喝!你却像个哑巴一样!”
他希望罗兰像那些女人一样服从,尊重他,在该求饶的时候求饶,然后,称他为‘大人’或‘尊贵的先生’——这有什么不一样?
那些女人收了钱,该这么做。
罗兰?
他给他吃的,让他活着,他也该这么做。
但小罗兰没有,所以他得挨揍。
幸运的是,老牧师手脚不利索,也足够老,拳头和鞭子并不那么难以忍受——
“我…我想要我的雅姆。”
“你再也见不着你那婊子母亲了,小杂种。”
某次,他用断了的椅子腿打过男孩后,痛快地告诉他:“米格尔得让你活一段时间,看看那婊子还有没有藏什么好东西…”
他说。
“我可不想害个孩子,可没办法,你这眼睛、脸、鼻子,瞧瞧,多漂亮。我们保证给你卖个大价钱…”
醉酒人的表达总是断断续续,可只要听的足够长,次数足够多,就能拼凑出一个简单的真相。
比如。
小罗兰清楚了自己值多少钱。
这钱在济贫院不算多,如果要按法律,照顾面子,再通过大人们的‘规矩’层层盘剥,就不算多。
可若只是米格尔先生,与这牧师先生两人分润,以‘个人名义’贩卖…
那听起来可不少了。
一笔大钱。
“我会被卖去哪。”
“一个爱你的人身边。”老牧师回答,“等你什么时候学乖巧。”
他懒得触碰浑身发臭的男孩,扔给他的食物和水也一日不如一日——小罗兰还在那糟糕的、不能被称为食物的东西里发现了不小心落进去的、指头长的窄铁片。
差点吞进喉咙里的铁片。
半个礼拜后。
老牧师再一次拎着木锤走下地窖时,经久失修的松动木梯没能承受住他的体重。
他从楼梯上摔下来,摔断了脖子。
有人说,他的脸不巧直撞上了地窖里的废铁堆,被划的皮肉全都向外翻,那场面吓人极了——而这也无疑证明了一个问题:
小罗兰的确身负诅咒。
那老牧师没得个好下场。
很快。
他就又重新被扔回了济贫院。
雅姆很高兴,也很失望——高兴的是,她的罗兰回来了;失望的是,这一切都是无用功。
“他对你好吗?”
“很好…”男孩抿了抿嘴:“每天都有肉吃。”
孩子稚嫩的谎言很少能骗过成年人。尤其是知道肉价的雅姆·琼斯女士。
她没吱声,只是趁着夜,趁着罗兰熟睡,扒掉了他的上衣——
看见了他身上被沸水或什么东西烫出的一片片疤和淤青。
她不知道是什么烫的,她不是医生。
“所以,你把我的孩子送到一个虐待人的老东西手里,还拿走了我丈夫留下的两本诗集——这就是你说的驱邪!恩者在上!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圣十字的牧师!”
米格尔的办公室里,温顺的女人头一次像狮子般咆哮。
边咆哮边流泪。
“都是我害了他!他身上全是伤!万物之父…你怎么能这样残忍?!那只是个孩子,孩子!”
“如果不是那个肮脏下流的老东西摔死,我恐怕再也见不着他了!!”
她披头散发,赤着脚,左脸高高肿起。
而米格尔只坐在牛皮沙发里,夹着烟卷,静静看女人发疯。
他饿了太久。
需要钱喂饱自己的血肉。
自那艾布纳来了,他就太久没吃饱了。
吃不饱的人,良心会被饿死的。
更何况…
将一块面包、一支烟卖给需要它的人,这和良心有什么关系?
“你最好照我说的干,雅姆。”
他吞云吐雾,声音温和:“我联系上了个不错的买家,但不能通过济贫院。就说他丢了,走丢了,或死在那个冰湖里——你知道他能卖多少钱吗?”
“难以置信。”
“足够你生活,直到找上个好男人了。”
米格尔说。
“但不能通过济贫院,也不能让艾布纳知道。你瞧,我为你付出的可不少。”
漂亮的人罕见。
漂亮到一定程度的,比如罗兰这样的孩子就更罕见。
尤其是,他的年龄。
“我本来打算,卖了钱,分给你一些,再弄点轻省的活给你…你现在告诉我,那是你的孩子了?”
伴着牛皮起伏的动静,他夹着烟起身,来到双眼通红的女人面前。
他毫不在乎那危险的、歇斯底里的眼神,用另一只手拨开她的嘴唇,撬开她的下巴,然后,将那支还在燃烧的烟卷扔了进去。
“我清楚这不合规矩——但越是不合规矩,就让我们赚的越多…”
“雅姆,许多孩子和你关系不错,你该运用这个优势。一个真正的聪明人,怎么能一直呆在泥里呢?”
“院子里的男孩女孩那么多,这都是钱。不必通过济贫院的、不留痕迹的钱。”
他抚摸着雅姆肿起的侧脸,他发怒后的杰作。
游走的指腹温柔的像一把慢而锋利的刀。
“我和艾布纳不一样,我好不容易才走进厨房,我得努力拼搏,大吃特吃…”
他松开手,慢条斯理地从胸前掏出手绢擦拭指头:“一个快要饿死的人,是会吃同类的…雅姆·琼斯。”
“你丈夫已经死了,明白吗?”
女人沉默了片刻,呸了一下,将口腔里熄灭的烟头吐在地上,恶狠狠盯着他:“如果你敢打罗兰的主意,我就——”
“你就会被我安排个重活,或跌死在院后不远的那片冰湖上。”米格尔笑了:“这样吧,我给你点时间考虑。”
“三天后。”
“去冰湖瞧瞧。”
“有个看见了不该看的、不识时务的姑娘…哦,我听说,她还时常和你说话,对不对?要我讲,那男孩可比她聪明多了——有人给她开出十个先令都不知足…”
他说。
“去瞧瞧,我是怎么处理这些残次品的…雅姆,我不是贵族老爷,我直来直去。”
声音如灯火熄灭。
一个男孩靠在窗旁,金色的眼睛渐渐合拢。
(本章完)